普象-让好设计发光

这个问题也算是学生问我最多的问题了。我一般都是回答，要去学雕塑。对方估计一听觉得有点懵，自然也不会去执行。

也有同学追问，学雕塑是怎么样对造型能力有所帮助的呢？

这确实是个问题，只是我也说不太清楚。但是无效的回答就等于没有回答，没有给提问者任何有价值的信息。

如同我最早在写《视觉动力》之前，也有人问我如何提高形态设计的美感，我的回答一般都是说，你去看看《艺术与视知觉》和《物种起源》。然而对方听了一样纳闷。况且每个人看了书收获也完全不同。

从我的角度，我确实诚实回答了问题，但在对方听来，我完全是敷衍。直到写出了《工业产品设计中的视觉动力》，才让别人觉得有所收获。

所以我意识到，在提高产品造型能力的这个问题上，我只回答让对方去学雕塑也会造成一种敷衍的感觉。

不过我也不可能写一本书来解释它。因为我自己也没有清晰的系统性知识，况且三维形态无法通过二维媒介来进行分析讲解。这种局限性在《视觉动力》这本书里已经很明显了。

所以我只是想再多聊一下这个话题——学雕塑对我的造型能力提高的帮助。

大四的时候我无所事事，为了模仿大师的足迹，突发奇想去学雕塑。并没有人建议我去学，所以完全是抱着毫无收获的心理准备去的。

在网上随便找了个美术培训班，打了电话问问有没有雕塑班，然后抄了地址带着地图就去了。

那是一个比较老的办公楼，周末没有人上班，但能看到三两补课的高中生。

培训班租了一个层高很矮的区域。里面比较昏暗，开着日光灯。

外面一间大教室是素描教室，看上去也就能坐十几个人，有不少中学生在里面趴着大木板画素描。

前台上海老阿姨带我进了里面一间小教室，只能放下一个普通饭店四人位的桌子。她和我说这就是雕塑教室。除了一张破桌子，里面还有一个标准的蓝色大垃圾桶。

阿姨说，老师晚点会来，让我就在那里等。记得我上雕塑班就只有一个同学，还不经常遇到。

一会儿老师来了。原来他就在外面教素描，他也兼任雕塑老师，原来这个培训班就两个老师，相互轮班，教素描也教雕塑。

你听了第一反应一定觉得这个培训班很水，但是它价格不贵，我就报了。关键我觉得，真的能应付两个班一起教的老师应该也有两把刷子。

一开始老师看我是大学生，问我为什么还来学雕塑，是什么目的。我说就是学着玩的。他就笑了，问我什么专业。我说工业设计。他说没听说过，问我和美术相关吗？

我就犹豫了，到底相关吗？我也不知道。于是说不相关。我就这样成功的让老师把我当做一个不必特别关心的娱乐性学员了。

老师让我自己先把那个蓝色垃圾桶里的泥巴拿出来，放在转台上，然后用铁丝搭一个架子，准备捏一个头像。

然而他所说的这些，我真的是一点也不明白。他没空从头给我解释，于是叫了外面素描班的一个中学生来给我示范。

后来我才知道了，老师不会常来的。我是每个星期一次课，每次一个小时。老师只进来一两分钟，不过，即便如此，我也感觉自己有了莫大的收获。

熟悉了之后，我每次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小教室里，打开蓝色垃圾桶，里面的泥巴已经泥水分离了。需要自己把手伸进去搅拌，从而获得湿度和软硬合适的泥巴，就像和面似的。

柔软的泥巴无法形成稳定大体量形态，所以在雕塑转盘上需要用木棍和铁丝做一个支架，如同水泥里面放着钢筋。然后把泥巴一小块一小块的往上粘。

不知道老师是不是想让我知难而退，一上来就给我一个石膏头像，素描用的那种，让我用陶泥复制一个出来。不是用翻模的方法复制，而是用眼睛观察的方式，再用手捏出一个等比例放大的头像来。对于一个毫无基础的人来说，这肯定是不可能的。

老师看到我用非常认真的神情在捏着一坨屎，强忍着笑，给我换了一个头骨，说这个简单一点。他那天不忙，有空给我做了演示，他迅速用碎泥块磊出头骨的大形，然后拿起小刀，挖出眼窝，太阳穴，鼻腔等凹陷空腔。

是的，看的我惊呆了。

在造型的时候，他不用任何工具辅助，他说这个阶段我根本不需要用工具。他给我演示，用大拇指的第一节，几乎可以替代所有工具，整个大拇指的外形曲率变化跨度很大，是最好的雕塑工具。更重要的是，用你的手指流动着去塑造形体。

只见他灵活的手臂带动着手腕再带动拇指关节，如同一个舞者的手，在陶泥上来回移动，凹凸有致的形态就这样神奇的出现在了陶泥表面。

老师把石膏头骨放在一个转台上，制作的陶泥放在另一个转台上。他不停地转动着两个转台，观察对比两者不同角度的变化。目光不停地在目标和作品之间切换。他的头左右移动，像是在跳新疆舞。

看的我又惊呆了。

印象中，老师只给我做了两次示范。而我一直沉浸在自己与泥巴的独处之中。

庆幸的是，我最终做出了那个头骨等比例放大的造型。做好之后，老师意外地让我对着头骨画一张素描。我觉得很莫名，我说我大学里基本没学过素描。他说，没关系，你试试看，看看你画的像不像。

你可能猜到了，我画的很像，虽然我连基本的阴影技巧都不会，但是画出来的形体结构非常立体。只要拥有透视的基础，再加上手绘课学过的结构线，一样可以画的像。我自己觉得很意外，问老师这是什么缘故。

老师说，其实素描本身就是验证你对立体形态理解的一种二维（低级）方式。而验证你对立体形态理解的三维（高级）方式，就看你能不能用手把它复制出来。当你完成了三维（高级）的复制，二维（低级）的验证其实就变的很简单了。

如果说，平面的绘画造型是一种低级的验证方式，那为什么运用得如此普遍呢？

原因很简单，因为成本非常低。笔和纸是创作和复制最方便最简单的方式了。而三维复制的方式，不管什么材料，什么雕塑方法，都是成本较高的。

但是在专业上如果要提升形态把握能力，或者叫雕塑能力，我们可以绕开高成本的三维学习过程吗？

要我说，当然是不可以，但是事实情况是，大多数学校是绕开的。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它的重要性，也许没有这样的师资，也许因为教学经费。

雕塑教学的成本高，不单单是材料和教室条件方面，还包括教学和考试方式。最好是小班教学，更多的单独辅导机会。

而在大学扩招的形势下，明显不可执行。

那么雕塑学习形态的方式，到底高级在哪里？有什么特别之处？难道现在社会上的手绘和建模教学不能作为替代吗？不是有各种手绘造型和建模造型课程，教学生如何创作形体吗？

我试着想了一些这个问题，还真的不能替代。

在用雕塑方式复制形体的过程中，我们所调用的不单单是视觉能力，还会用到手。

可是，手绘也是用手的，也需要手的动作达到一定的要求和熟练程度啊？

确实如此，不过两者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
在二维绘画中，比如手绘临摹，我们用的就是手眼协调。手负责控制笔，眼睛负责观察对比，给予反馈。

而三维雕塑中，我们会调用另一个思考模式。我暂且把它称为盲目模式。我们不但要用眼睛观察进行对比反馈，还需要用手去触摸，用触觉进行对比反馈。这与笔和纸提供给手的反馈完全不同。

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区别。最重要的是我们用手创作形态的时候，需要输出压力和速度。

你可能会说，手绘的时候，手拿着笔在纸面上摩擦，也要输出压力和速度，从而改变线条的粗细和曲率。但这样所产生的并不是形体本身。

而在泥塑中，手的压力直接造就了曲面的凹陷程度，手的移动轨迹和速度直接影响着曲面的流动性表现。

可是，这些又有什么了不起呢？不过是卖油翁，唯手熟尔吧。

不，这是本质区别的。手绘的时候，我们手的力量和速度与所画的形态是间接关联。而泥塑的时候，我们手的力量和速度与制作的形体是直接的关联。

用多大的力量，用手指的哪一个部位，用多快的速度去滑动手指，都直接影响着造型的视觉效果。

经过这样的训练之后，再回到手绘或者建模中，我们的大脑就能调动出泥塑时的这种直接关联的记忆，对形态的掌控能力会大大提高。就好像我们的指尖也被唤起了对压力和速度的回忆似的。

这种感受同样会发生在我们观察别人的设计作品时，在观察其它优美形态的图片时，力量与形态直接关联的记忆同样能被唤醒，似乎能感觉到对方用了多大的力量雕塑出这样的曲面。

（以上为个人猜测，并非经过脑科学试验的结论）

但是，如果没有体验过触觉的压力和速度的反馈，单凭视觉反馈的训练，你始终会觉得驾驭复杂形体的时候非常吃力。

因为我们的视网膜终究是平面的，即使我们的视觉通过聚焦和双眼球可以产生立体的感知，但依然有它的局限。

所以用手绘的方式做形态的推演有其局限性。

说了这么多，还希望你能够自己去体验一下。语言的描述同样有限。

好在现在这个时代，什么学习资源都有，如果你大学里不知道该学些什么，除了外面报手绘和建模班以外，可以尝试报一个纯属娱乐目的的雕塑培训班。